中国青年报10月22日消息,8月末的一个晚上,怀孕5个多月的周幸和丈夫在一家商场里散步。过一家电子烟柜台时,销售人员热情地招呼他们:来试一试吧。 柜台旁边的宣传栏上写着:“不用戒烟,也能吸烟。”周幸很诧异,即便销售看不出她怀孕了,也看得出是个女性。堂而皇之在商场里推销烟草制品,这是她从来没有过的经历。 周幸并非多虑。电子烟不仅进驻了商场、KTV、酒吧等场所,更是“占领”了朋友圈、微博和网络广告等宣传领地。 大学公共健康与技术监管研究课题组最近发布的《电子烟产业监管状况报告》(2019)(下称《报告》):电子烟零售网站的营销线%的比重将电子烟与健康、干净联系到一起,89%的网店会宣传和健康有关的益处。 在这样的“人设”下,最令人担忧的,并非戒不了烟的烟民从传统烟草转向电子烟,而是本来不在烟民之列的人,尤其是广大青少年,在以新奇、无害、时尚为卖点的营销宣传下,成为“电子烟民”。 李喆就是抱着“电子烟比传统香烟强一点”的观点,为父亲购买电子烟的。他一直反感父亲吸烟,也不愿吸入二手烟。甚至电子烟,他也不想让父亲尝试。“不管电子烟还是香烟,不都是烟吗?” 不过,十几年前,李喆的父亲就看到过电子烟的广告,当时,电子烟主打的是“质感高级,无刺鼻气味”。李喆的父亲和朋友说定,一起买电子烟,通过使用电子烟来戒烟,还老婆孩子一个好的生活。 电子烟零售网站的营销话术中,健康、戒断、随时随地是常见的表达。《报告》发现,消费者选择使用电子烟而非传统卷烟,主要原因是认为其不燃烧、危害更低甚至无害;可以帮助戒烟或减少吸烟等。 大众传媒在塑造电子烟认知中起到的作用,《报告》也予以总结:在广告营销中,电子烟被符号化为上层社会的消费品,并代表了个性和生活方式;在文化产品尤其是电视剧、MV中,电子烟与欢快、轻松、享受的氛围相联系。 “电子烟分为一次性换烟弹的,还有换烟油的。”女大学生石林晓介绍电子烟时如数家珍,“我现在抽的就是换烟油的,可以自己配,烟雾量也大。” 石林晓还告诉记者,B站和知乎上有很多关于电子烟的“科普”视频,都在教刚入坑的“小白”如何挑选和学习。 石林晓大一时便在学校周边的酒吧做兼职,在那里,电子烟的身影并不少见。电子烟对于她的意义,则是“买来戒烟或者拿来装酷呗。” 比传统烟草更容易戒烟,这是电子烟宣传口号中最常见的一种。类似的还有“有烟欢,无烟患”、“不伤心伤肺,更不没心没肺”、“真解瘾,却不上瘾”…… 《报告》引述了一项针对来自多个国家、共计3587名消费者的调查,结果显示有84%的人认为电子烟危害低于传统烟草,77%的人认为电子烟可以帮助戒烟或防止复吸。 英国公共卫生署(PHE)于2014年发布了关于电子烟的报告,并在之后多个年份进行了更新。2015年的更新报告指出,电子烟比传统纸烟少了95%,且每年帮助两万名吸烟人士戒烟。在2018年的报告更新中,PHE根据既有研究发现电子烟在多个方面的健康风险要小于传统香烟。 但在2018年的报告更新中,PHE也指出,这并不是说电子烟就是安全的。PHE政策制定者以及监管者应该确保最小化危害的方式来制造电子烟。 世界卫生组织2019年度《全球烟草流行报告》指出,没有足够的量化与电子烟相关的风险水平。无论是电子烟的使用者还使用者都可能面对健康风险。同时,世界卫生组织还指出,电子烟作为一种戒烟方法的有限,相关研究的确定性较低,不能得出结论。 世界卫生组织还提出了一项不容忽视的结论:越来越多表明,在特定场景中,青少年电子烟使用者更有可能在今后开始使用传统卷烟。 更让人担忧的是,电子烟宣传把吸烟的门槛降低得如此之低,让控烟流程中第一环的努力,面临巨大。 市控制吸烟协会会长张建枢直言,在控烟领域,对于已经有吸烟习惯的人来说,戒断是很难的。“我们了解到,这些烟民也很苦恼,沾染到不良生活习惯后很难戒断,因为尼古丁的成瘾性是很强的,一旦沾染上,要在医生的指导帮助下才能完成戒断。” 控烟工作的重点之一是普及吸烟有害健康知识,以避免尚未有吸烟习惯的人开始吸烟。市控制吸烟协会走到青少年中宣传电子烟的危害。“吸烟有害健康的知识基本上已经深入了。而电子烟趁虚而入,对于摆脱不良生活方式是很不利的宣传。”张建枢呼吁,社会应该像抵制传统烟一样抵制电子烟。 张建枢指出,最近正是大学新生入学的时候。根据过往经验,刚入学的阶段,是年轻人进入烟民行列的高发期。“(学生)脱离了家长的约束后,进入了一个相对的空间,好玩、酷炫的电子烟,在同学间是很有吸引力的。”张建枢说,电子烟的发展给学校的控烟管理提出了新的任务——既然是无烟校园,那么不论是电子烟还是传统烟,对吸食的人和周围的人都有危害,学校不能在监管和宣传上漏掉电子烟。 “《市控制吸烟条例》是2014年11月通过的。当时电子烟还没像现在这么普及泛滥,所以条例没有对电子烟进行。现在随着形势的变化,在执法过程中,因为法无即可为,电子烟没有在法律条文中明确列出,所以我们感到比较棘手。在控制吸烟的过程中,有人在公共场合吸电子烟的时候,我们只能劝阻,却不能进行处罚。”张建枢坦言,以往的条例不能完全应对现在的新形势,为控烟工作带来挑战。 这一尴尬局面并不只是在中国发生。意大利、俄罗斯、西班牙、波兰、乌克兰等国将电子烟视为电子类或食品类普通消费品进行管制,波兰、乌克兰分别对其销售、使用和广告促销等行为进行了管制。 2018年8月,国家烟草专卖局同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发布通告,向未成年人出售电子烟。根据该通告,电子烟被视为卷烟等传统烟草制品的补充,其自身存在较大安全和健康风险。 事实上,我国一些地区已经在电子烟监管上先行一步。广西南宁于2014年就将使用电子香烟等烟草替代品纳入吸烟范畴。深圳市场监督管理局在2015年就了电子烟雾化液产品的通用技术要求。 在控烟管理方面,今年6月,深圳市第六届常委会第三十四次会议通过修订后的《深圳经济特区控制吸烟条例》,正式将电子烟纳入控烟管理,将于10月1日起实施。在这次修订中,使用电子烟被纳入吸烟范畴内,其使用场合和区域也受到了更多。 中央财经大学院教授刘双舟曾撰文对电子烟广告定性发表观点。他指出,我国法律烟草广告的主要目的,并不在于让“烟民”戒烟,而在于通过减少烟草的影响来逐步减少“烟民”,防止非烟民尤其是青少年加入到“烟民”的队伍里。电子烟的生产、销售和广告的效果与我国烟草广告的立法目的相悖。因此,他主张将电子烟广告列入烟草广告的范畴予以规范。 “化学成分很复杂,目前对电子烟的研究很不充分,因为每出一种新的口味,研究和监管根本跟不上。”对外经贸大学国际经济贸易学院教授、世界卫生组织烟草控制与经济政策合作中心主任郑榕说。不过,明确的一点是,含有尼古丁的电子烟一定具有成瘾性。 目前,市场上销售的电子烟中有许多都含有不同程度的尼古丁,甚至有一些电子烟的尼古丁含量超过传统卷烟的水平。对此,世界卫生组织驻华代表处无烟草行动技术官员孙佳妮呼吁,对于电子烟内含有的尼古丁、香料等物质的含量,应该立即着手制定相关标准。 此外,也有不少电子烟品牌在社交网络等平台上开展营销广告、商业赞助等活动。例如,电子烟品牌悦刻就曾在拳击运动员丽夺得中国首个UFC(无综合格斗)世界冠军后,发布一系列宣传推广活动,试图营造燃、拼搏、健康等品牌形象。 一系列营销活动也在吸引众多青少年加入电子烟吸食者的大军。据孙佳妮介绍,在2011年~2018年之间,美国青少年吸食电子烟的比例已经从1.5%上升到了20%,方便购买的渠道、及时触达的营销网络是导致这一趋势的重要原因。她呼吁,对于电子烟的广告促销、商业赞助、分销网络应该考虑采取或的监管态度。 在全球最大的电子烟消费市场美国,食品和药物管理局(FDA)是电子烟监管的主要部门。此前,FDA已明确向18岁以下青少年销售电子烟,并对非法向未成年人销售电子烟产品的零售商发出了1300多封信和民事罚款投诉。 最近,FDA还和美国疾病控制和预防中心(CDC)发布消息称,正在对215例与使用电子烟有关的严重肺病病例展开调查。CDC称,已收到超过200起在吸电子烟后出现呼吸系统疾病的病例,分布在全美一半的州。FDA则说,这些州报告的各种肺病病例都有许多相似的症状,除胸痛、呼吸困难等问题外,还有患者经历了腹泻和等胃肠道问题。 反观我国的情况,与中国烟草总公司合署办公的国家烟草专卖局,则是主张对电子烟采取监管措施的主要力量。 我国国家烟草专卖局从2017年起,先后发布《关于开展新型卷烟产品鉴别检验工作的通知》、《关于专卖执法中查获新型卷烟使用法律问题的批复》、《关于征求电子烟等新兴烟草制品定性等有关意见的批复》。 在2018年回复全国代表时,国家烟草专卖局认为,加热不燃烧卷烟完全具备传统卷烟的基本属性,因此,本质上就是烟草专卖法中的卷烟,应按照烟草制品进行管理。 国家烟草专卖局还认为,含有尼古丁的电子烟同传统卷烟同样以烟碱为主要消费成分,并具有成瘾性和健康风险,因此也应纳入烟草制品进行监管。 郑榕表示,目前市场上存在各种各样的电子烟,有的含有尼古丁有的不含,尼古丁的含量、吸食的香味也千差万别,有的甚至比传统卷烟的尼古丁含量都高。这给相应的市场监管带来了难度。 对于电子烟的监管主体,郑榕提到,若将电子烟纳入卷烟制品监管,那么按照当前烟草制品监管体制,全国只有中国烟草总公司才可以生产和销售,大量电子烟企业也就失去了生产和销售的。“这背后涉及的利益格局有巨大的博弈,所以不是那么简单地从烟草或者卫生的角度来看,需要通盘考虑。”郑榕说。 事实上,我国企业拥有技术优势的主要是电子烟烟具,而国际四草公司则掌握烟油产品的市场优势。郑榕,考虑到许多电子烟的烟油和烟具可以拆分,可以将烟具作为普通商品纳管,含尼古丁等成分的烟油则可以界定为烟草制品,纳入相关监管系统。 “但不管含不含尼古丁,电子烟都需要赶快纳管系统。”郑榕强调,从利益出发,对于电子烟的监管已经迫在眉睫。 孙佳妮也指出,在考虑电子烟监管问题时,首先要考虑的是怎样才能最大程度地避免造成,而不是考虑应该由谁来监管。“《世界卫生组织烟草控制框架公约》提到了,所有的烟草控制方面的政策制定时,都应该这些政策不受烟草业的既得利益影响。在制定电子烟监管政策时,也应该尽量去避免受到烟草公司以及电子烟公司的影响。”(应采访对象要求,周幸为化名。)(中国青年报)云南迷人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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